何谓生普?何谓熟普?你是生普主义者还是熟普主义者?生普放长了,陈够了,是变成了熟普还是依然是生普?普茶分生熟,生熟之间又有许多模糊地带,那些模糊地带如何界定?这许多问题,别说刚步入普茶之门的茶客,就是普茶的许多骨灰级粉丝若是仔细较真起来也常感到头大,常常理不清头绪。一种茶分生熟,生熟之间有这许多模糊的问题,在中国茶,乃至世界茶类中,普洱茶都是屈指可数的一个茶类。毫无疑问,这是普洱茶的一大特点。对此,有顶之者说,这体现了普洱茶的丰富性,普洱分生熟,是一个极有趣的特点,提高了普洱茶的人气指数。当然,也有踩之者说,这是故弄玄虚,玩模糊,是普茶的一种营销技巧,不值一晒。
在我看来,普洱茶生熟之辩,不仅是一个技术分类问题,更是一个哲学审美问题,并且,后者的成分远甚于前者。为何如此说?因为查阅相关茶学书籍,普洱茶的生熟之分,并无专业技术上的明确界定,更多的是一种近年才在茶客之间兴起的约定俗成的分类法。比如,最早的普洱茶经典文献,清代中后期阮福的《普洱茶记》中,只是泛泛而称“普茶”,并未提及普洱茶的生熟之分。世界三大茶学书籍之一,美国茶叶专家,20世纪初美国《茶叶与咖啡贸易》杂志的主编威廉·乌克斯(1873-1945)历经25年调查,于1935年完成的《茶叶全书》中,讲到普洱茶的时候,同样没有提及普洱茶的生熟之分。民国时期,即使已经有了李拂一等人发明的所谓“潮水渥堆”的普洱茶发酵技术,但也很少用生普、熟普来对普洱茶进行分类的流行说法。比如,在当时云南中茶公司的相关文献中,普洱茶只是以一般的“普洱茶”、“圆茶”、“普洱圆茶”称之,极少见“生普”、“熟普”之说。由此可知,至少截止到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普洱茶还没明确的生熟之分一说。直到七十年代人工发酵的熟茶诞生之后,在香港茶人那里,才相对“普洱熟饼”有了“普洱青饼”的说法。那么,普洱茶的生熟之分从什么时候开始流行的呢?那是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以后的事情。1995年,后来被誉称为“现代普洱茶教父”的邓时海先生出版了他那本后来被公认为普洱茶界圣经的巨著——《普洱茶》一书,才首次明确提到了普洱茶生普、熟普的分类法。随着普洱茶的流行,茶客们对邓先生提出的普洱茶生普、熟普之说,“越陈越香”之说日益认同,不断追捧,弄得各路茶专家们也只好随俗,反过来在各种普洱茶专著中运用生普、熟普之说。但即使如此,时至今日,普洱茶生熟之说,依然没有明确的界定。
既然普洱茶至今仍旧缺乏生熟之间的明确界定,可为何生普、熟普之说依旧势不可挡,在茶客之间广泛流行,变成谈普洱,喝普洱时的口头禅呢?这只能归因于一种茶客们的集体无意识。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集体无意识呢?在我看来,管它是一种什么样的集体无意识,姑且拔高一下,戏称它为一种“普洱茶生熟哲学”。
那么,这是一种什么哲学呢?姑且称之为一种关于混沌的哲学。何为混沌?汉班固《白虎通·天地》中说:“混沌相连,视之不见,听之不闻,然后剖判。”混沌是一种天地“剖判”之前的模糊状态。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易传》曰:“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混沌就是“太极”,是分阴阳两级之前的状态。诚然,这种状态是模糊的,无法明确区分,但并不是没有价值。相反,它的价值大得很,简直大得无法形容!为何?因为其中有道!道就是易,就是变化的基础。没有这个基础,事物就无法变化,无法生发出无穷无尽的奇妙的事物。关于这个状态的价值,《庄子》中讲了一个“七窍开而混沌死”的著名故事(不再赘述,参看本刊2007年第6期《混沌的价值》),充分说明在一个日益精细划分各种概念的世界中,对人心中那份对世界的整体性认识和感受是有很大损伤的。其实,混沌哲学的概念对中国人是毫不陌生的,中国的“中庸”、“中道”、“随心所欲而不逾矩”、“适可而止”、“恰到好处”、“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这些概念和行为信条,早已在理念和实践上充分诠释了混沌的哲学。从这个角度看,可以说混沌哲学是中国人心理意识中最有代表性的集体潜意识。当这种哲学和集体潜意识走入普洱茶中的时候,就出现了这种有趣的现象:一方面,各路茶叶专家们对生普、熟普之说不屑一顾,因为这没有科学上、学术上、技术上的可靠依据;但另一方面,广大茶客们对此却依然乐此不疲,津津乐道地谈论,甚至争论下去,虽然谈到最后,争到最后,也弄不出个所以然。(本文来源:普洱杂志,作者:雷杰龙)
2017年05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