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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05月21日

麻黑随记:密林深处狱中的“茶王树”

从易武街口往东北向深山不过八九里,有座熟睡于山腰的村庄,就是麻黑寨。2014年我曾到过此地,这次去麻黑没有找到几年前遗落的记忆,没寻见也好,美好的记忆原本就应该隐匿于荒山密林中,这是过往的宿命。

抵达之时,正值村里午饭时间。我在期许中上山,满山都是飞梭的绿树,在略过的绿荫之间,时有高高低低的矮簇隐没。此行我是来问茶的,我是为麻黑寨的一棵号称的“茶王树”而来。

麻黑是易武镇的一个山寨,因而这里产的茶也称为麻黑。有人说 “不谈麻黑,不足论易武”,也有人说 “没喝懂麻黑,谁敢妄谈易武?”云云言论,足见麻黑于易武茶中的分量。麻黑是易武古茶山茶树面积最大、茶叶产量最盛的寨子之一,整个村寨栖身于林静山幽之处,像一个信徒悠久古老地匍匐在背山佛陀般的手心中。

据载,麻黑寨在民国年间有成兴昌、鸿庆、兴顺祥等老茶号,1947年震惊易武的同庆号刘家血案就是当时麻黑寨有名的杨家茶号小公子杨华光所为。究其故事始末,多说因情而起,情节波澜起伏,扣人心弦,悲壮回环,在詹英佩先生《古六大茶山》一书中有详细精彩的记述,这段历史值得茶人详细了解。

中午阴雨过后,慵懒的阳光照射在麻黑寨。在午饭过后的院落,我与同席的茶农和友人饮酒赏茶,泡上一泡今春麻黑台刈过的古树茶品饮评论。旧识麻黑寨成兴昌主人何天强老先生娓娓而谈:“麻黑的每年春茶产量约有75吨左右,其中没有台刈过的古树茶约1吨,台刈过的古树和台刈过放养的古树约35吨,麻黑小树约有40吨。喝三年压饼的麻黑就挺好,寨子里的人一般只喝新茶……

麻黑茶树常年青韵盎然,芽肥叶大,索条紧匀整壮,茶汤淡黄,茶气明显,三杯两盏过后,我逐渐陶醉于麻黑茶甜、糯、清、雅的舒畅愉悦品质之中,细腻饱满,柔中有刚,令人神清气爽。我想,麻黑之所以能在易武茶中盛名不衰,位居中枢,正是因她极致展现了易武茶“香扬水柔”这一独特口感体验。放下杯子的一瞬,我想起柏林禅寺明海大和尚说茶的话:

遇水舍己,而成茶饮,是为布施;

叶蕴茶香,犹如戒香,是为持戒;

忍蒸炒酵,受挤压揉,是为忍辱;

除懒去惰,醒神益思,是为精进;

和敬清寂,茶味一如,是为禅定;

行方便法,济人无数,是为智慧。

我向来比较佛系和癫疯,一切随缘吧。

在易武镇老友朱有松的引导下,我与彭乾、诗白开启了探访麻黑“茶王树”的行程。我们来之前,易武的阴雨天延绵了一阵子,尽管此时阳光长照,如斯炽热,但林荫下的青苔和地衣依然湿漉漉的沾满水气,山路还有不少积水之处。

经过几分钟的车程,我们来到一个叉路口,乡村公路的左侧有一条与其横交的泥巴路,不知通往何处。在泥巴路和公路之间,往山上回村走的方向,汇入另一条更为狭窄的泥巴路,这就是通往麻黑“茶王树”领地的路。盛易祥。

下车后,我们穿过泥泞的小路,因林密山深,阳光难以抵达,路面积水甚多,潮气袭人。路两侧的短坡上,长满了高高低低的矮茶树,有的是矮化了的古树,有的是正在生长中的小树,格外有生机。

我和随行的友人走的异常缓慢,仿佛“如履薄冰”,趔趔趄趄地爬到了离“茶王树”不远的山脚下。沿着茶农的步伐开始在矮茶簇之间径直往上走,眼前的草丛中,稀疏留有很多脚印,好像此地从不缺远道而来的朝圣者。

大约爬了300米的短坡,茶农指着矮茶林身后,一棵被钢管架子包围的树对我说道:“那就是麻黑的‘茶王树’”。我们听后,更加迫不及待地奔赴到那树脚下。此时,时过晌午,烈日炎炎,我们已汗流脊背,喘着粗气,但每个人都在以神往居敬的目光上下左右打量着树身及其周围。

“茶王树”的确比先前路过所见的茶树大出很多个身位,有近20米高,她被烈日下晒得发烫的钢管支架困在中间,好像一个美丽的女囚,向护栏外界温柔地撑开双手,乞求阳光,新鲜空气。

据同行的茶农介绍,一个外地的茶商以8万元每年的价格买下了这株古茶树的采摘权,每年可以采得3-4公斤的春茶,2-3公斤的秋茶,这钢架就是为方便采茶而搭建。在铁架外围,茶商分别用两种不同的铁丝网将树身里外三层团团裹住,异常尖锐,用来防止访客攀爬偷采。铁丝面向较宽敞的一面,悬挂着一块刻有“麻黑古树基地胡家茶园”的牌子。退而观望,好像一座隐藏在密林深处黑暗的挂牌“监狱”,“监狱”的防设禁锢着她的肉身、镣铐着她的肢体。相比于身边郁郁葱葱,自由呼吸、自由光合的林木和荣生的万物,她显得阴郁而落落寡欢,全无宁静的空间,燥热的束缚使她的存在与周围格格不入。

此时,我对麻黑“茶王树”的期待和激动已经褪去,面对禁锢,所有人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想到其它一些茶王树的死,每个人的心里,一种可以嗅见的绝望随着汗水的冷却油然而起。

往回的路一直是下坡,我和几位随行者轮番滑倒几次,身上都沾满了泥巴,直到走回公路。

落水洞“茶王树”已死的消息我早已知悉,但在友人的三番谏说下,我还是随茶农去看了一眼。去看落水洞“茶王树”的路在通往麻黑“茶王树”路口公路的斜对面,树的位置离公路只有几十米远。我跟从茶农的脚步在一条半米多宽的石头路上走了三十米左右,来到落水洞“茶王树”脚下。

此时的茶王树已经枯死殆尽,被连根拔出,置立于村民集资16万元建立的野外高阁中作为标本观赏。高阁主要以钢架作为支撑,内套一层铁笼子,笼子之内便是树的真身,透过护栏看去,好像一条被囚禁于动物园铁栅内的大象的腿。根据它的主干可以看出,它生前比麻黑“茶王树”还要高大许多。呜呼!哀哉!

往回走时,我踩着脚下的石头路,心想,这是一条通往死亡的路,人的一生不正是走在一条被叫做“死亡”的路上的么?生死对于世间万物而言都是自然而然的宿命,西双版纳古茶山诸多“茶王树”的存在和消失也是如此。尽管死亡总会带给我们说不清楚的伤痕,但我们只能继续往前走。一行人,在深山野林中慢慢行进,在下个路口进入一片新的领地,寻找新的密林深处的“茶王树”,这就是生命的过程,我们孜孜追逐的普洱茶不也是这样的吗?

从麻黑寨归去来兮,山路漫漫,所有的过往已经从癫狂的前路上苏醒过来,无论我们去追寻与否,古茶树都在前方的山林中寂默长生。在这条通向茶学和死亡的路上,我们依然需要将茶道的理想高高举起,如燃灯者。那些雨天迷途和旷野奇遇,终将于无人之境,神秘地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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